转眼旅游归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发现再不写点东西这一趟美妙的旅程积累下的种种想法就要遗忘殆尽了,事实上许多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所以抓紧时间,虽然近期课业繁忙,多多少少写一点东西吧。
九月中下旬,在学校开课以前,我花了2周时间独自旅行,沿途Manchester, Liverpool, Lake District, Glasgow, Edinburgh, London等。 主要是UK西线一溜以及苏格兰的两个城市。没有机会去苏格兰高地看看,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补上。另外伦敦周边及东线应该以后机会多多,相信今后定能成行。
这趟旅程从八月中旬不到就有在准备了,各种订票订旅馆各种攻略,感谢UK丰富的线上旅行信息,简单的预订方式,方便的支付系统,偶然在App Store发现的神级软件Tripit,提供攻略的各种论坛,当然还有万能的谷歌系,让我在临行前已经把每一个细节规划的清清楚楚,以至于临走前打印出来的资料就有厚厚一沓,再配以旅行期间无所不能的iPhone,让我时常有种比当地人更了解此地的错觉。当然这绝对是错觉,甚至是大大的错误,但这些功课、装备帮我对将要面对的新世界建立了最起码的安全感,哪怕这是虚妄的,浅薄的,不切实际的。很多朋友问我干嘛要一个人旅行,他们的疑问多半是出于两个方面:安全和孤独。没错,关于安全问题,人越多安全系数自然会高一点,但安全问题还是有些不同,它有点像是系统风险,你可以不断增加人数,提高portfolio的diversification,但是永远无法消除系统风险。我自认为我的前期准备已经某种程度上部分替代了与人同行而降低的安全风险,而剩余的系统风险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因此一个人旅游在操作上已经进入可行区间。至于孤独问题,这必然是要承受的副作用,但或许还可以换个角度看。
漫无目的在异国他乡压马路,感受无所不在的文化Shock,经历莫名其妙却又能被瞬间感动的小事,这些体验或许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完整,全然属于你自己,可以任意放大反复深入体会的。当然还有前所未有的自由,恐怕生命中没有哪一段可以和这两周相比。父母以为与我一起同去的有10人,所以他们也没有特别担心,自然也不会有无休止的“骚扰”;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知晓我具体的行踪,只是大体上知道我正在独自旅游。直到要爬英格兰第三高峰Helvellyn前,考虑到天气不佳,的确有一定危险,我才在Facebook上留了下我的行踪,住的旅馆位置,以防不测。
其实起初我也希望找人一同出行,但是暑假里几次失望的集体出行让我彻底意识到旅行这东西真的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人即地狱。萨特的这句名言,虽然早已烂透了大街,但是这句名言来描述旅行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是如此的贴切。按照萨特的说法,人的存在先于本质,即人首先存在于世界,然后自己选择自己的行为,而人的本质就是这自由选择的结果。但是现实中,人们无法不顾及别人的目光,经常在选择中犹豫不决,以至于常常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选择。旅行途中充满未知,选择哪个方向,走哪条马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驻足欣赏什么风景,每时每刻你的感官都接受着新的刺激,与别人不尽相同的刺激,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应该多多少少有别于其他人。有些人前脑与基底神经带特别活跃,有些人动不动就分泌大量多巴胺,这些差别自然而然使他们的行为举动也出现差异。有些人环绕巨石阵,是为了试图探寻其中隐含的古老意义;而有的人环顾一周仅仅为了对比哪一块石头才配得上称作上校鸡块,但是无论如何,选择权应该交予每一个个体。也正因此,旅行中,人与人的爱恨,好恶会表现的尤其透彻,以至于任何一次对他人的退让与妥协都使自己遭受巨大的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与他人旅行必然是一个互相迁就的过程,正如我们每个人每一天身体力行的那样,并似乎从中得到持续可观的收益。与亲朋好友一起旅行,可以互相鼓励互相照应;与志同道合者同行,可以大大降低不合,甚至增进交流,互相启发;与恋人一同旅行,旅行的元素进一步丰富,也更多情调;与团队旅游更是有各种显性,隐形的规模优势。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与别人旅行,就是有人可以分担责任与义务,这就预示着明天的行程计划可能在互相推诿中无果而终;意味着有人可以体验本应独占的各种情绪,而有些情绪是只有一个人旅行时才会特别显现,比如说恐惧感,我想说这种一人游中模模糊糊的恐惧感正是旅行中特别有价值的地方。旅行者远离家乡,远离亲友,远离经年经营的熟人社会,本能地变得异常敏感。环境中任何轻微的变动都被无差别的观察,观察不及之处再有想象填满,想象不及之处又有思考扩展。每一个旅行的人都好像置身与石器时代,周遭没有同伴,却有无数未知需要独自面对,唯有调动一切感官,去感受自己的所见所闻,去丰富自己的所思所想。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第一个思考自身存在意义的不是古希腊七贤,而是某个落单被狼群包围的原始人,在临死的一刹那,心里隐隐地哀吼“What the hell! Why am I supposed to be here?”
没错,Why am I supposed to be here?或者干脆Who am I? 旅行中自身强烈的存在感也绝不是那种映射在别人印象中可有可无的残像,而是真真切切通过每一滴滑落脸颊的汗水,每一处酸痛的身体部位,每一丝轻微的心理活动体现出来。在爬Helvellyn时,上山下山总共6个多小时中,一共只碰到三个人,而且都是下山时才碰到的。而上山途中正好是风雨最大的时候,在爬了2个多小时的时候看了下GPS,发现离登顶还有近一半的路程,并且山路特别不好走,连走哪条路都无法辨认,目力所及空无一人,穿了三件外套还是被风吹的哆嗦,脑袋里接收到的都是身体各个部位酸痛的讯息。放弃的念头开始闪现,因为按照预先计划如果3小时左右没有登顶,等到下山就会错过末班公交车,错过公交车就会错过晚上去Glasgow的火车,错过火车意味着在Glasgow订的旅馆也没法睡了。几乎是一念之间,只知道身体已然替我做出了决定,完全不由分说就加快了步伐,这股意志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渴望冒险,如此的不计后果,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试图重新体会那个完全不一样的自我。试想如果当时我选择掉头下山,此时此刻我一定会后悔不已,Eason “谁在催我成长,让我失去迷途的胆量”或许可以表达那一刻掉头下山的感受。
这趟旅行忘不了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多到我必须忘记一部分,才能更好的记住。简单的列个表吧,这样或许可以把一些不该忘的保留下来,又或许哪一天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可以直接添加上去。
1、
参观曼城Mosi Museum整个库区几百种发动机,从最初的各种蒸汽机,一点点被无数人改良进化,直到现代的战斗机引擎,这高度浓缩了的几百年西方国家工业革命进程似乎并不如无数次出现在我们教科书序言,演讲者开头的“自西方工业革命以来…”那样随意,轻浮,理所当然;也不像当政者一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建设创新型社会”那样信誓旦旦,顺理成章。
2、
湖区一路伴我爬山的山羊品种Herdwick,是如同哲学家一般的存在,如果你看过我拍的照片你就会认同我的想法。因为只有哲学家才有如此的自我存在感,管他美景,天气,人类,只有嫩草才能与它对话。
3、
一路来游历的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点,最令我触动的还是这些博物馆,尤其是那些比较大型的综合或艺术博物馆在教育中所处的功能。一般而言,博物馆都是免费的,并且基本上我参观的时间都是在周一到周五,可是每当我在博物馆看到成批成批的小学生,每人手里拿着像是某种探险寻宝的课堂作业,或者是正儿八经的在临摹某副绘画作品,又或者是和博物馆无处不在的科技设施互动,我可以想象,博物馆不仅是他们最好的导师,而且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乐园,我不可想象的是考虑到这些博物馆庞大的智慧储备,在这样一个环境成长的孩子到底会对自然,对社会,对世界有着怎样强烈的好奇心,进而孕育出怎样的未来。
4、 利物浦的Beatles Story,Cavern Club,古典与现代融合的建筑,人们对音乐的痴迷以及这整个城市散发的轻松开放的氛围就好像Beatles那首歌唱的一样“You really gonna hold on me”。
5、
如果有哪一个城市让我刚刚抵达就不忍离开,又或者说即便离开也念念不忘的那非爱丁堡莫属。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丽,处处都有我美好的回忆。
6、
自由,我从每一个人脸上看到的,又或者是我自己内心渴望而投射的,真的“比太阳还要有光辉”。当然自由到底是什么,这个答案我始终无法参透,无论身处国内还是国外,无论人在旅途还是选择偏安一隅。旅行中,有那么一刻你会真心感受到所谓的inner peace,觉得这个世界真好,不用担心食品安全,不用担心列车追尾,助人为乐没有后顾之忧,互联网络没有重置404,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又不乏热情,而我又可以无拘无束的乐在其中,想看什么就去看,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里就去,心有所想,身体力行;而有时候我又感觉像是郁达夫「沉沦」中的主人公一样,在日本留学时偷看日本女人洗澡时,却情不自禁愤恨地喊出“祖国呀,你怎么不早日强大起来”。那个时代那一代人的理想,到了此时此刻,或许恰恰相反,至少在我看来,强大顶个屁用,你看看人家生活的多自由多惬意!这样的感觉有时候胜于inner peace,以至于愤懑之情久久挥之不去。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民主,市场有边界吗?政府的边界在哪里?这些问题的答案绝不会像走在利物浦街头能看到Beatles肖像那样理所应当,它们更有可能是像你走在爱丁堡的街头,猛然出现一尊孔子的雕像那样不同寻常。我相信此时此刻看到这些问题你脑子里浮现出的答案,一定与我的不一样,就算你觉得一样,可就是不一样。看到前不久华斌写了篇关于自由民主的文章,老实说我有很多很多不认同的地方,不过这个话题实在太大,我不认为我有能力驾驭,我更希望自己的理解从细节,从经历,从亲身感受出发,而不只是以常识,粗枝大叶脸谱化的历史,纸面推理为基础去臆想。
7、
Foreigner的意思是外国人,这是你从小就知道的,显然这个单词已经在你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又死板的印象,一般来说一定是一个大鼻子高个子的白种人。假设你出国机会不多,或者接触其他国家的人不多,那么渐渐的Foreigner就成为了区别你与其他肤色或者不同种族的专用名词,你不会在英国和一个英国人聊天说:“啊,今天我碰到一个外国人,他来自中国。“,或者你可能内心会这么想:“和这个外国人聊天真无聊。”因为在自身看来,只要与自己国籍不同,那把他当foreigner没有任何问题,相反如果国籍相同,那么你怎么也不会和他与Foreigner联系起来。但foreigner其实一个相对名词,是一个严格相对地域发生的词汇,独在异乡为异客,此时此刻在国外,我自己就是一个外国人,脑子里出现的那个经典白人形象已经彻底颠覆, 你和native聊天时,千万不能说,今天我早上碰到个外国人,他怎么样怎么样,搞的你自己不是外国人一样。说了那么多,是为了引出一点,就是在中国,和无数不同人打交道,哪怕这些人每个人都有极端不同的性格,行事风格,但似乎究其本质你还是在与同一种人打交道。没有一个环境让你跳出一种思维,哪怕你以为你已经跳出了原有的思维,就像对foreigner这个单词的理解,恐怕只有真正生活在国外,才会对此有全新的理解。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身边99%都是同胞,哪怕从小没有各种狼奶教育,没有信息管制,没有言论审查,人的创造力也常常会处于束缚状态。创造力从何而来?昆德拉相信,它一定与多元文化的交织相关。记得在曼城一起住的阿根廷小伙,他看到我用键盘上的英文字母打出中文,惊奇万分,他原来以为中国人无法用键盘,纯粹是个摆设。我也从他那了解到原来阿根廷与西班牙有如此深厚的渊源。在利物浦教堂,和一位牧师谈论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他的看法更多的是理解,这让我有点困惑,当然他也有好多观点对我有很大的启发。在爱丁堡博物馆中国区和一些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朋友交流,他们竟然知道和谐的意思是river crab,但他们却对中国的书法表示不能理解。在伦敦,和老朋友Chris谈他家乡瑞典的语言教育,当然也顺带谈谈欧洲诸国妹子的优劣。这世界太大,大到能包容下太多你不敢想象的事物,能淬出你灵感的元素,能丰富你生命的体验,有什么理由还让你偏安一隅呢?
8、
旅行也不是万能的,旅行好比读书,其实就是一种逃避。读书,尤其是小说,就像是精神世界模拟的阿凡达,让你用没有尝试过的身份、地位、知识、教养,以及完全不用的感官体验去感受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地点的风风雨雨。而旅行似乎还没有读书强大,但是它至少由你主观控制,但不可否认的是二者都能让你回避现实。旅行可以是智力与情感上懒惰的标志,因为无力洞悉熟识生活的真相与动人之美,进而退而求其次去拼命捕捉浮光掠影的新鲜感,以为发现了一个美丽新世界。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无法包容其他异质世界,又或者强大到包容了一切异质世界,那么旅行这类的词都对他是无用的。